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慧觉禅师闻言白眉微颤,茶勺在铜吊子边沿敲出清越声响,他思索片刻后说道:“《楞严经》云’尘缘既起,必有所归’,施主方才所言’粉尘入肺’,倒让老衲想起个故事”。
说着,老僧将茶汤分作三盏,水面倒映着药师殿的飞檐随后便直接开口说道:“真宗年间,郑州瓷窑有位把桩师傅,每逢开窑便口诵《消灾吉祥咒》,却仍咳血而亡”。
吴雍凝视茶汤里自己的倒影,忽见水面泛起细小涟漪——原是钱惟义将赤铁矿石浸入茶盏中浸泡,想要按吴雍所说的方法试着研磨一些出来。
不等吴雍细看,便听慧觉接着说道:“直到那把桩师傅死后,那师傅的徒弟才偶然发现,供奉窑神的朱砂粉混入陶土后,烧制时竟会蒸腾出赤雾”。
老僧喉间发出浑浊痰音,“后来者便称此症为’朱砂肺’,却是与吴施主所言’粉尘入肺’同理”。
“所以禅师在茶中添决明子,是为化解赤铁岩的燥性?”吴雍端起茶盏轻嗅,果然捕捉到淡淡腥甜,他借宽袖遮掩,将那半盏茶汤倒入腰间香囊——这赤决明恐含过量重金属,在这个没办法洗胃的年代,谁喝谁死。
可慧觉禅师听到吴雍的话却是连连摇头,随后便突然撩起右臂衣袖,露出了他那布满褐色斑点的皮肤,他指尖抚过小臂说道:“老衲二十年前为试药性,连服赤决明茶四十九日”。
枯皮上斑点排列竟暗合手太阴肺经走向,“如今每到寅时,檀中穴便如针砭火灼”。
“又是四十九?!为何处处都是四十九!?”吴雍心中充满疑惑,可手中的银针囊却在掌心攥出了凹痕,提醒着他,这分明是重金属中毒引发的神经痛,但在北宋却成了“佛医试药”的佳话。
他强忍科普冲动,谨慎的将话题引向了困扰他许久的极数四十九,只听他语气略带探寻的问道:“不知禅师所说的四十九日是牵扯到那篇佛理?”。
禅房内青烟缭绕,吴雍指尖抚过矮几上的茶盏,慧觉禅师却是将茶筅在兔毫盏中打出细密雪沫,这才声如松涛过隙般说道:“施主可知《法华经》中的二十八品,恰应四十九日法华三昧?”。
吴雍听罢仔细想了想,随后这才拈起茶匙轻点盏沿问道:“晚生愚钝,只知药师经中四十九灯消业之说,却不知这数理与医道可有通途?”。
“出家人不打诳语,贫僧也不知,只是这四十九之说自古便有,《大般若经》六百卷恰合七七之数、《法华玄义》亦有云,佛四十九年说三藏教…”老僧声如药杵捣臼,惊得茶案香灰簌簌坠落,可话音未落,却忽闻禅房外传来一阵骚动。
铁马嘶鸣裹挟着山风撞出裂帛之音,老僧医的禅机被寺墙外骤起的马蹄声截断。
吴雍耳廓微动,辨出来喜特有的瓮声瓮气的嗓音正混在纷乱脚步声中,青瓷盏沿,霎时间便印出了他绷紧的指节,吴雍当即起身连告罪都未来得及言语便径直冲出门外。
碑林深处,寿华广袖掩住新换的缠枝莲纹褙子,颈后药膏的清凉抵不住那纨绔子弟马鞭掀起的腥风。
翠儿双螺髻上沾着拓碑的松烟墨,将拓印下来的《灵飞经》残卷护在胸前时,朱砂批注却恰似血痕在溅落。
“小娘子昨日何故毁我玉佩啊?”纨绔指尖挑着不知从哪弄来的半块残玉,上来便是这么一句,羊脂白玉上沾着可疑的胭脂色,他身后家奴却也是随着他突然逼近,腰间铁尺撞上寿华臂钏,金玉相击的铿锵声惊飞了檐角的铜铃。
来喜怒急当即抡起脚边石块便要砸,却被寿华暗暗按住,她心中清楚,这纨绔子上来便是这样一句无厘头的质询,为的就是寻衅“我愿照价赔偿”。
说着,她便要取下自己小臂上的金钏。
可那纨绔子见状却是眼珠子一转又换了个理由纠缠道:“昨日倒是差点让小娘子这蠢仆吓着,本郎君心里受了伤,小娘子又该如何赔呢?”
寿华听到这话却是停下了继续取小臂上的金钏的动作,语气沉静的反问道“那你要如何?”。
“小娘子昨日躲过某的鎏金鞍,今日这香山寺的送子观音倒要成全你我缘分”纨绔子镶着波斯宝石的蹀躞带刮过碑上“众生度尽”的刻痕,身后数十个恶仆却是直接封住了放生池的退路。
碑林间的山风卷着那纨绔子的衣襟,翠儿听着那毫不知耻的话语,却是再也忍不住了。
她攥着拓本的手背暴起青筋,还不等那人反应,便将朱砂染就的经卷掷向那纨绔子的面门怒斥道:“放肆!我家郎君乃是吴家十一郎,你什么身份!竟敢冒犯士族之妻!”。
纨绔子马鞭梢挑开飞来的经卷,镶金玉的鞭柄映出他眉骨处短缺的一截眉毛轻蔑道:“吴家?没听过……不会是什么没落士族吧?”。
说着,他靴尖碾碎冰壳下的忍冬花笑着说道:“可惜…在这香山地界,我吕家才是真佛!”。
就在这时,一声嗡声嗡气的呼喊在碑林炸裂开来“郎君!郎君来了!!
正护着寿华的来喜却是在看到吴雍到来后,魁梧身躯猛然回转奔去,竟然直接撞开了那些拦路的恶仆,铜锣嗓边叫喊着边伸出手去迎。
吴雍疾步穿过碑林时,正见寿华广袖掩住颈后淤伤,她抬眸的瞬间,他捕捉到她眼底未敛的惊惶,像极前世上解剖课时,实验室里受惊的灰兔,他身后的钱惟义落后两步,药囊中赤铁矿石随步伐撞出闷响,倒更似催命的更鼓。
吴雍指尖轻扣腰间银针囊,挡在寿华身前时,袖中暗藏的柳叶刀擦过她冰凉指尖,他语气十分沉静的说道:“昨日拙荆游玩归来,说遇着山间野犬了,我还当是戏言”。
那纨绔子看着略显吴雍苍白的面色当即笑了“等了半天,我道是什么好汉,原来竟是个病秧子”。
说着他靴底重重碾碎块青砖,砖缝间渗出的硫磺水洇湿金线密绣的云头履,待他再次扭转身子时,马鞭虚劈,鞭梢便径直向着吴雍面门抽去,语气轻佻高昂的说道:“可知这香山七成矿洞姓吕,今日便教你知道,有些菩萨,拜错了是要折寿的!”。
吴雍眼见那鞭子便要抽来,当即大喝道:“来喜!揍他…”。
吴雍话音未落,来喜一只手却是已经抓住了这吕姓纨绔手中的鞭子,随后拧紧拳头后撤半步,待此人那些恶仆反应过来时,来喜的拳头已砸在了那纨绔子的鼻梁上,随着一声痛呼响彻碑林,血珠却是已经飞溅到《伊阙佛龛碑》与“众生度尽”相对应的“众生平等”四字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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